“真情实感”说辩证——当代语文教育观察之一
陈雪虎
在当代,语文课难教,学生作文更是饱受各方批判,语文教师自己也尴尬郁闷。媒体上最常见也最严厉的批判有一种,以为中小学教写作文应完全让学生发挥个性。如果讲点揣摩仿效,讲点修辞功夫,讲点文体规矩,即是无个性,写八股,说谎话。因为据说,这样写作就没有真情实感。有此“真情实感”说,如同真章一擎在手,一旦祭起来,能压死人。不少批判悬“真情实感”为终极真理,将作文起码的模仿、规矩和修辞,与整个社会制度和学校教育联系起来,大加挞伐。
这些批判似是而非,其实问题很多。,比如,中小学汉语作文,无非是青少年学童,经由生活的哺育和暗示,又通过经典文选的长期诵习,逐渐明了世界、社会与人情事理,将自己的生活感悟,通过熟谙的某种语感和文体表达或呈现出来。学生作文,主要就是一种学习和训练,又怎能深文周纳,上纲上线,归咎整个教育和体制问题呢。又比如,八股是否就一定没水平、没内容,学生作文就不能学一点八股文,这个问题其实很大,并不能一概而论。不少人连八股文从来没读过,就人云亦云,横眉怒对般地作色作秀,其实并不高明。
这里不妨讨论一下常被人整天挂在嘴边的“真情实感”说。作为一种流行的说法,看来普遍绝对,其实有探讨辩证的空间。并且,对中小学青少年而言,这一标准是不是可能悬得太高。这也是可以探讨的。从历史上看来,“真情实感”一词,更多是在近现代被人们频繁使用的,它是近现代文明以降中国民众思想感情日渐孤独内面化、原子个体化的一个镜像。就其内在学理而言,“真情实感”说既带有浓烈的单维的求真意志,又包含着急功近利的现实投射,或凌虚超越的浪漫情怀。作为近现代文明尤其是资本主义文化的镜像和伴生物,其现实诉求和内在张力,需要细加思量,谨慎批判,而不能简单看待,人云亦云。
平心而论,近现代以来的“真情实感”说,其中内蕴的求真意志和浪漫情怀,有着张扬主体精神意志、突破传统依附心理的积极意义。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传统深厚的文化大国,特别是在道德伦常和政治文化占据主导地位,而现代个性情怀和改革事业难以推进和开拓的时代,“真情实感”说基于自然人性论和主体心灵学说,往往具有振聋发聩、催人奋起、厘清礼义和人情,促进文化走向现代化的时代功用。比如,鲁迅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前的浓重悲怀中感受到的“铁屋中的呐喊”,以及对历史“吃人”真相的“狂人”般感受,是一种独具韵味的“真情实感”,其历史进步性显而易见。
细加辨析,“真情实感”说有其基本的思想预设和装置模型。首先,每个人都是独立自主、十足完满似的精神个体,而思想和感情,则是这一精神个体情思的外在表达或分泌物,如同现实产品一样,近乎实体般确凿,而无所转移和变化。其次,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沟通,则如同商品一样,是将实体化了的思想感情推出、接纳、周转……以至交通和循环,而语言文字则透明无碍似的将这种情思传输出去和进来。这显然是个理想而非现实的理论模型。因此有第三点,即,为了消除前两点所建构的情感沟通模型与生俱来的合理化、机械性和僵硬性,“真情实感”说进一步突出和强调“真”和“实”。从学术上讲,“真”与“实”都是近代哲学极力推尊之词,并且极具单维化的主体意向和浪漫张力。在历史理解上需要一定的同情和拥护,但在处理问题的现实生活中,更需小心具体的辩证一最后一点,这种作为现代以来逡巡来回于现实与浪漫之两极的思想装置,“真情实感”说确已揳入现代社会及其体制化的文教系统,并且进一步扩散开来,且权威势重,气焰炙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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