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为艺术家
孰料,这爱恋突然就被打破。仅仅是因为回了一趟家,到我那些种田的乡亲们当中走了一遭,就把那点点爱恋之情打扫得一干二净。那是我看到,田里的农人个个都很行为,并且一行为就艺术得超艺术,达到了哲学家的高度。不是说哲学是艺术的制高点么。那我的乡亲们都是这个星球上顶尖级的行为艺术家。
抹芽
种棉花少不了抹芽。一株棉花长起来能够伸出去很多枝条,结棉桃,开棉花,都在这些枝条上。乡亲们昵称这些枝条是“担子”。担子肩挑着丰产的希望,因而备受农人呵护。农人呵护担子的做法就是抹芽。
抹芽是将棉花主秆和担子之间萌生的新芽用手扳掉。这活儿说成抹芽,实在是精妙极了。精妙在不能让那萌芽长高,长高了秆就会变硬,皮就会变厚,抹是抹不掉的,只能连拽带掐,弄不好还会伤害主秆。最主要的是,萌芽长成枝条就违背了抹芽的意义。抹芽的意义在于,把有限的营养用到主秆上、担子上,最终输送给棉桃去生长,去开花。
这精明举止背后隐藏的哲理,没有一个人说出来,道明白,一代一代的农人就这么用行姿传递前辈的意趣,演绎着把有限的能量使用在关键地方。夏至一过,棉花担子一日一个样子,伸展得像是古装戏里翘长的纱帽翅。这时候,棉花行里奔忙的姑娘媳妇,伸展双臂,舞动两手,像是飞旋在水面的白鹤。白鹤来回飞旋是捕捉吃食,农村人手舞足蹈是给棉花抹芽。
打顶
立过秋不几日,姑娘媳妇又下了棉田。这回下田,不再是白鹤亮翅,倒有些天女散花的样子。不过,天女撒下的是花朵,她们撒下的是绿叶,手过处棉行间,留下一地绿茸茸的小叶。她们在给棉花打顶。
打顶,标志着棉花已经长大成人,需要的不再是长个头,而是积蓄力量,养家糊口。此时,棉株挂上不少铃铛,这可不是普通的铃铛,是乡亲们对棉桃的酷爱昵称。估摸结出的棉桃已够主秆养活,当即下手把主秆上一个劲疯长的那个顶尖掐掉,这就是打顶。
打过顶,棉秆生长的方向来了个大转型,由生长型变作生育型。吸收的养分不再用来蹿个头,而是一门心思把已经挂在担子上的铃铛喂得大大的,养得肥肥的。之所以要在此时转型,是因为现有的棉桃已够她养育。若是再往高的长,还会结出更多的棉桃。若是棉桃再增多,吸收的营养有数,有数的营养供给无数的棉桃,自然供不应求。棉桃看起来繁繁密密,像是要多子多福,却没有一个能长大,能鼓圆,小小的,瘪瘪的。结果是多长少收,少长多收。棉秆不明白这样的道理,也就不会把握生长和生育的转机。乡亲们便用自己的智慧和体力共同为棉花传播悟出的真谛。
上粪
上粪是尧乡人的方言,通用的话是施粪。
在施粪上颇能见出庄稼人的好赖。赖把式唯恐禾苗找不到粪,像老太太喂孙子,硬把吃的往嘴里塞。稍不小心,粪料就会挨着苗根。要是挨着苗,不把苗烧死,也让它掉层皮。好把式则不然,把粪料埋在离苗根一尺左右的地方。这要是让赖把式看到,准会撅着嘴说:“啥干法,弄那么远,苗探得着么。”
好把式不和赖把式较劲,只是轻声地说。“宁叫根找粪,不要粪找根。”
赖把式不懂,还不服气,一扭脖子走了。走了还牵挂着禾苗,隔几日过来一看,怎么看自己务植的玉茭都比那人的好。先是叶子比那人的黑,再是枝杆比那人的高,这不明显是粪料使上劲了吗。嘿嘿,那人把粪撂那么远,不是白白糟蹋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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